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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机杼》:一个现实主义的木人桩

来源:网络收集

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里,叶问在开头直言,不要告诉我师傅多厉害、门派多深奥,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伍德的批评倒是很像咏春拳,看似来来去去三板斧,却能打遍天下。躺下的,站着的,其实都不是偶然。

《小说机杼》在123小节戛然而止。作为译者,这事结了。但作为读者,詹姆斯·伍德背后还有太多亟待挖掘。我像黑色故事里的那种侦探,不愿停手。

英语中有个诡趣,“声名远播”(famous)常故意和“恶名昭著”(infamous)通用。詹姆斯·伍德正是一位堪称infamous的批评家。从最哈罗德·布鲁姆的意义上来说,批评家应是灯塔和守望者,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传薪火。在《西方正典》等一系列批评大作中,布鲁姆的声音近乎法官或先知,一直重复着他的判决,但我们对此却往往并不能马上理解相信。当布老一再谈起“崇高”(Sublime)或“恐惑”(Uncanny)或“大空虚”(Kenoma)时,我们注定只能似懂非懂。而诸如“亨伯特和洛丽塔不幸地提醒着我们从普鲁斯特转向纳博科夫的过程中失去了多少”(见《小说和小说家》纳博科夫篇)或“贝克特是一位强大的作家,更甚于博尔赫斯或品钦”(见《西方正典》第四章)这类封神排名的,线索只有上下文的寥寥数语,我们却可能要下好几年参禅版的功夫,才能印证所言不虚。

而伍德正好在很多方面同布鲁姆互补,正如他们的名字正好呈现为花(Bloom)木(Wood)互补之象。布鲁姆是在刻碑,伍德却不太谈论时代之轮回、文学之兴衰,他只做一些“微小的工作”:给《纽约客》或《新共和》等文学期刊写书评,这让他更像一个海关检查员或牙医。评论一本具体的书,优劣所在,则必须讲清楚,则必须令人信服。而把书评人当到“当代最佳批评家”的份上,伍德必须超额完成任务,凭一本书提取的DNA,把一个作家或一个文类,一并解决掉。因此伍德常常给出的实在是尸检报告,对象包括一连串当代最响亮而喜闻乐见的名字:如托尼·莫里森、品钦、德里罗、拉什迪、弗兰岑、朱利安·巴恩斯、扎迪·史密斯、保罗·奥斯特……人们(读者和作者)或可将布鲁姆当作不领行情的老法官而把他的判决晾在一边(实际上他本也不屑多谈当前的小说,连《百年孤独》也不过是Period Piece,“时兴货”),却不可能对伍德逐字逐句划过的解剖刀置之不理,个中的痛楚和痛快,足以赢得刻骨铭心的爱恨。

当代文学的读者一定会遇见伍德,且很可能首先遇见作为敌人的伍德。我的情况也是这样,因为他是品钦(布鲁姆点名迄今最后以为无可否认的正典作家)的头号批判者。实际上他把品钦以降的那一派小说(含德里罗、华莱士、拉什迪、史密斯)打包命名为“歇斯底里现实主义”——这个提法在《机杼》的121小节才昙花一现,背后其实牵连着更为宏大的恩怨。那他伍某人是什么派呢?似乎很显然,英国裔啊现实主义云云……他是保守派嘛!当我从友人那里接手翻译这个大对头的书,确实可以说有些居心叵测。

此书乍看甚为朴素。英文版封面无任何修饰,纯色红底,三大行标题:How Fiction Works。篇幅也不长,看目录也毫无惊艳花哨。然而再看标题,“小说工作原理”,固然像一份说明书,但也可以读作一份宣言,平淡中隐然有傲气。所以《小说机杼》这个译法,取的是这份傲气。其实回头再看目录,也有名堂,乃是在于里面醒目地缺了什么——“主题”和“结构”!我们不可能忘记,在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三部曲)和纳博科夫(《文学奖稿》)那里,这是两样最要紧的东西(尽管他们对于“主题”的定义基本上正好截然相反,正如他们对于《堂吉诃德》的态度)。这是否表示所谓的现实主义既跟不上主题的深度,也缺乏结构的匠心?

然而伍德实际上要求我们追问的却是:究竟何为现实主义?一面陈旧的旗还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套技术还是一种道?尽管《机杼》的大部分篇幅似乎在谈技巧,然而其实谈的是观念——正如在献词中所引用的那句亨利·詹姆斯:“秘方只有一个,用心烹饪。”小说之用心,绝不止于概念上的深度或者形式上的花样,更重要的还是对于现实的理解和对于人物的情感。譬如祷告-独白-意识流这个文学技巧的发展,本质上是人之为人的自由和尊严的确立。对此的捍卫和探索是小说这门艺术存在的理由。更精确来说,伍德式的现实主义做出了明确的选择:在脑和心之间,首选心。在世界和人物之间,首选人物。原来博尔赫斯在回答小说家使命时不假思索说出“创造人物”并非玩笑。伟大的形式主义者能认识到人物的重要,正如“几乎所有伟大的现实主义者同时都是伟大的形式主义者”,他们不仅担心小说失去新意,更害怕“生活”本身沦为常规(见《机杼》的结尾)。主题和结构是很容易玩弄的,唯人物不能取巧。而且尽管主题和结构似乎很容易玩出花来,恐怕终究大同小异(小说的技巧形式实验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经差不多玩完了),人物却有着更加广阔的可能。广阔,并且深邃。结构是一种建筑,而人物的灵魂却是一个深渊。对于小说家而言,什么是真正的挑战,需要拿出多少的勇气和才能,无法自欺欺人。

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里,叶问在开头直言,不要告诉我师傅多厉害、门派多深奥,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伍德的批评倒是很像咏春拳,看似来来去去三板斧(这个词属于谁/这个细节好不好/这个比喻好不好?诸如此类),却能打遍天下。躺下的,站着的,其实都不是偶然。词的背后是理念,伍德的评论是一词一句的计较,但背后有强大的知识和理念支撑。而小说作为长期耕耘深思熟虑的产物,作家在一词一句上的闪失,不会是无心之过——蛀牙总是关联神经的疼痛——其背后必关联整个艺术理念的毛病(奥斯特太肤浅、巴恩斯太聪明、莫里森的魔法太假、弗兰岑嘴里说着美学心里渴望商业成功……)。而反对伍德的人却往往只能隔空扣一顶大帽子,缺乏短兵相接的素质。我发现很多反现实主义者远远比现实主义者僵硬,正如很多年轻人其实比老人还顽固不化。自负的背后恐怕是无知和懒惰。小说绝不是逃避生活的捷径,尽管它确实可能是梦幻或游戏,但它还是非常非常严肃,甚至比生活还严肃。因为你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却不能做一个普通的上帝,上帝难为。

《小说机杼》等于现实主义的一个木人桩,有了它,可以把伍氏咏春练到小成。当我用这套外功去和国内很多成名成家的人过过手,常不禁感叹今日小说之粗糙,然而他们没有躺下,然而他们还很有资格说话……是整个行业的水平太低了!在翻译《小说机杼》的时候正有一件趣闻,说大陆游客流行去日本抢购马桶盖,据说那是一种特别舒适的马桶盖。无疑人们对生活有了更精致的追求,从吃喝延展到拉撒,可惜似乎不包括小说。当下国人对小说的鉴赏力未及马桶盖,确实有点遗憾。

如果布鲁姆代表了文学至高的天际,那么伍德或许可以代表文学体面的底线。伍德至今出版了五部评论集,《小说机杼》正好是第三本。原来《机杼》中提及大部分作家和作品,其实在别的书里本有一篇大评论做底,情况其实更复杂微妙得多。而其实更为精彩的是伍德的红榜,包括莎士比亚、梅尔维尔、托马斯·曼、果戈理、契诃夫、托尔斯泰、亨利·詹姆斯、拉斯洛·克劳斯瑙霍凯……这才是木人桩翩然起舞的时刻!这才是纳博科夫所谓脊柱级的享受。这些书也快将出中译,是中文读者-作者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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